天边泛起鱼肚白，雾霾霾的天空晕染了淡橘。
裴元慎在大理寺忙了一宿，卯时三刻才到家，浅浅的阳光渡在他一夜未睡的脸上，下巴的胡茬上，像春日拔地而起的青苗，他的眼睛。
他才刚踏进府门，耳边便响起稚嫩脆甜的童音，“哥哥！”
循声望去，两个小姑娘坐在凉亭的石凳上，同色衣着，打扮得像一对双胞胎，两丸上的红丝绳鲜亮明艳。
不会是大清早堵他的吧？想起昨日的赌约，他额角跳了跳，脚下顿住。
裴昭昭惊喜站直身子，两眼亮亮的，崔锦棠原本垂着头，裙摆下露出鞋尖，有一下没一下踩着残花，闻言，也抬头，视线正好跟裴元慎撞在一起。
一轮红日挂在裴元慎的身后，模糊了他的轮廓，只觉得他白得发光，阳光刺进她的眼睛，她手撑在额前挡了挡。
裴元慎身长八尺，大腿修长如竹，步履矫健，几步便走到她们跟前。
“哥哥，带我们出去玩好吗？”裴昭昭屁颠颠跑到他跟前，眼珠子乌黑透亮。
小孩子容易忘事，原想过两天他们就忘记赌约，没想到兴致勃勃等着他。
她得意回头一笑，“阿棠，我就说哥哥不会耍赖皮！”
崔锦棠嘴角翘起，慢吞吞蹭到裴元慎跟前，扬起瓜子脸，非常狗腿子，“慎哥哥最好了，骑在慎哥哥的肩膀上逛街，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。”
让个小娃娃骑在肩膀上，他京城小霸王的英名不就毁于一旦？
裴元慎眉心轻轻蹙起，清清嗓子，“近日大理寺公务繁忙，我脱不开身，改日空了，我再带你们出去。”
崔锦棠扳着脸，怏怏不乐，“慎哥哥说话不算话！”
“对，哥哥说话不算数，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。”裴昭昭满腔玩乐的热情，被兜头淋了一桶冷水，失望至极，双手抱着胖嘟嘟的臂膀，头扭向一侧，扬起高傲的下巴。
裴元慎气笑了，促狭地戳戳她的圆润的侧颜，“我都忙不踮脚，哪有空带你们出去玩耍，被拐儿童的去向现在还不明朗，罢了，跟你们说也不懂……”
“哥哥是坏蛋！”裴昭昭声音还带着委屈。
裴元慎也不指望五岁小孩知道什么人命关天，轻重缓急。
崔锦棠顿感奇怪，她明明故意留着两个人贩子性命，给官府留下线索，怎么会一无所获，两道浓眉不自觉戚起，“拐子不知道人卖去哪里？”
她眉毛皱成一团，眉尾有一颗小红痣，裴元慎脑海中闪过疑虑，心跳倏忽加快，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抻平她的眉心，“小小年纪像个老头一样，拐子死了在送去大理寺的途中，现在拐卖儿童的信息断了。”
昨日已经命人调查死者的身份，以及他们日常接触的人，只是他怕幕后之人会起了警惕之心，转移孩子。
“我能问出来！”崔锦棠自告奋勇，眼神灼灼。
“你怎么问？”裴元慎嘴角抽搐，死人也不能开口说话呀。
她胸有成竹，稚嫩童音里带着坚定，“你带我去见那两人吧。”
平心而论，她一点都不想帮裴元慎，可是拐子牵扯到许多被拐稚童的家庭，说不定幼童的命运从此就被改变，她不能袖手旁观。
在大是大非面前，她拎得清。
“阿棠说可以，就可以。”裴昭昭帮腔，在黑风山死里偷生后，她就对崔锦棠莫名的信赖。
碧空如洗，澄澈明净，熔金日光射进凉亭，他觉得背脊热辣辣。
裴元慎目光一寸寸扫过崔锦棠浮着光晕的脸，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孩，就觉得她有异乎成人的沉静，她的行为习惯竟然跟崔瑾一模一样，连红痣的位置也不差分毫。
他的疑虑更深，黑眼瞳晦暗不明。
他沉默得过久，久得崔锦棠以为他要拒绝。
现下她是个小孩，确实很难让人信赖，她默默叹息，什么时候修为才能恢复？
崔锦棠眼眸如碎金，据理力争，“我能做到，开始你们都不相信我能治好王妃婶婶的头痛，但是我确实治好了，这次我也可以……”
他看崔锦棠的神色不像作伪，斟酌一番，密长的眼睫掩盖着眸中的情绪，“我洗漱一番，便带你过去。”
“我呢？我也要去。”听意思似乎不想带上自己，裴昭昭撅着嘴抗议。
“你要看死人？”裴元慎哭笑不得，一举击中她的软肋，妹妹胆子跟鹌鹑一样大，带上她麻烦得要命！
她倒吸一口冷气，脸色的红润逐渐褪去，没骨气道，“那我不要去了。”
裴元慎梳洗过后，先前的倦色如青烟消散，乌发金冠，飒爽利落，漆黑两丸一耀，透露着精明。
楚王府位于宣平坊，大理寺在义宁坊，马车行至西市时，清风撩起一角帘子，天空湛蓝无云，楼阁鳞次栉比，有两三层高，街上人头攒动，吆喝声此起彼伏，热闹非凡，商贩中有不少金发碧眼的胡人，售卖的货物更是琳琅满目。
她的视线停在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上，回过头对坐在对面的裴元慎咧嘴一笑，“慎哥哥，我想吃冰糖葫芦。”
裴元慎目光没有从书页中离开，对外面唤了声，“卫忠，去买一串冰糖葫芦回来！”
“属下领命。”
卫忠一拉缰绳，刹住了车马，跳下车辕，朝卖糖葫芦的老伯走去。
突然崔瑾棠被银光闪了一下眼睛，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门面袭来，劲风吹得脸上扑簌簌的痛。
一柄青铜剑直刺向她的脖子，金石相击，小石子及时击中剑身上，剑被弹飞了，面具人始料未及，准备发起第二波攻击时，崔锦棠却机智地撒出一把药粉。
面具人瞬间中招，如雾里看花，动作凝滞一瞬，裴元慎趁机将崔锦棠拉到身后，迎面与面具人过招。
面具人似乎在隐藏招式，只守不攻，不慎被裴元慎刺伤了右手，正巧寻了间隙，隐匿在人群中逃走了。
正巧有一辆马车经过，挡住了裴元慎的视线，他锐利的眼睛一眯，吓得马车打了个哆嗦。
剑身入鞘，裴元慎回转过身，望着缩在马车角落的崔锦棠，她泰然自若，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不安。
浓郁又浮上他的眉梢，他脸上如同挂霜似的，“你有受伤？”